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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南日记 | 刘醒龙:余乃轻帆信海游

来源:南海网 作者:复兴网海南 发布时间:2021-06-22
摘要:点击进入专题 余乃轻帆信海游 海南日记之十八 刘醒龙 又到北礁。 心情堪比船舷外的海流海浪有些复杂。 船过此地,就该回港,送我们上岸了。 海上十日,无法尽领南海奇瑰广博,对于一个生活在内陆的人,这已经足够受用。算上之前在岛上行走的日子,此回离家已二十天,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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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余乃轻帆信海游

  ——海南日记之十八

  刘醒龙

  又到北礁。

  心情堪比船舷外的海流海浪有些复杂。

  船过此地,就该回港,送我们上岸了。

  海上十日,无法尽领南海奇瑰广博,对于一个生活在内陆的人,这已经足够受用。算上之前在岛上行走的日子,此回离家已二十天,嘴里没说想家,话语之间提及家人的时候越来越多。一想到真的要以车马换舟楫,离开南海,一种惆怅不期而至。

  不算三亚崖州渔港,北礁是此番南海之行的最后一站。事实上,北礁原本是计划中的第一站。无论作为计划的第一站,还是实际过程中的最后一站,乘载我们的“86399”号渔船去来都在北礁停够了一夜。去时整个南海风高浪急,不得不放弃考古作业与人文历史采风计划。回时,想去的灯塔那一侧还是白浪滔滔,只能将渔船停在相对应的这一侧,借助礁盘之力挡住海浪。北礁礁盘方圆五十平方公里,换乘小艇穿越大半个礁盘,去那灯塔,原则上没问题。真要这么做,新的无法解决的问题就来了。礁盘内风浪虽不及外海,水底下暗藏的风险,更加难以处置。北礁北距三亚市约250公里,东距永兴岛约90公里,位处国际航道要冲,是南海著名的险区之一,已经发现古今航船在此触礁沉没,仅仅是礁盘上就有十几艘。南海礁盘的边缘,不存在过渡地带,一出礁盘就是万丈深渊,千百年来,有多少船只触礁后掉入其中不知踪影,从没有人弄明白过。

86399号渔船。记者 姚皓 摄

  十天前,初到北礁,浓云如墨压在海面上,隐约看着北礁礁圈宛如巨大的银盆。十天后再来,海潮涨落,礁圈边缘浅滩有水溢进溢出,远远望去,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城池。随行的队医老杨,非说那是陆地,等到用望远镜看过了,才惊叹海潮魅力实在罕有。

  天地山水,但凡景观奇物的背后,伴随的凶险也出人意料。

  南海博物馆建成后,有媒体报道,称其馆藏文物有八万多件。某次,其去别的博物馆联系借展事宜,对方笑称,你们有八万多件文物,我们这里只有两千多件,怎么还找我们借文物。虽然是笑话,事情却是真的。曾有民间收藏家,匿名向南海博物馆捐赠了五百袋海捞瓷器碎片,清点入库,共有七万八千多片。加上南海博物馆其他收藏,就有了八万多件藏品的说法。这么多的海捞瓷片,相当部分是从北礁礁盘里打捞起来的。南海这里,沉船事故大多发生在礁盘内。北礁这里极为典型,在以风帆为航海动力时代,每有台风,北礁这里是离主航道最近的避风之所。风浪越大,潮头越高,远远地冲撞过来,遇上礁盘边缘,泛起波浪蜿蜒几公里,极像一道黑白相间的海堤。那些高帆大桅的木船船队,从惊涛骇浪的外海,经过北礁门,躲进礁盘里,天上暴风骤雨不比外海轻松,无论如何也掀不起三尺高的浪。偏偏这时候,若是过于放松,稍有大意,就会被水下礁石暗算,不得不留下买路钱,扔下沉船所载、千百年后凭着海捞、才重现天日的青花釉制的碗盘碟盒壶盏瓶罐瓮等等。

  北礁附近海域。记者 姚皓 摄

  想来,惯走南海的人对短暂别离也有其不舍。86399号渔船放下小艇,不知是不是海上不成文的规矩,这趟航程最后一次放小艇时,船老大亲自驾驶小艇,不惜屈尊以降当起了小船老大。船老大常年在南海来,南海往,这一趟水上行程的终,下一趟水上行程的始,二者之间,同样少不了往来别离之情。在小艇上看,礁盘里面像是自家锦绣庭院,曲径通幽,花明柳暗,鱼群如若蝶鸟翻飞,海藻好似花草迷人。南海数日,所见所闻,水上水下,多是陶瓷之物。从小艇下到海里,浮潜作业所见,珊瑚种种,如东周铜鼓,大楚编钟,强秦鼎簋。贝螺点点,似红山玉猪龙,石家河玉虎头,良渚玉琮王。一群群的鱼儿,恰似马王堆的金镂玉衣。天上人间,莫若海底,这才有南海龙王宝贝最多的传说。

  我们有我们的舍不得。

  船老大有船老大的放不下。

  在南海面前,人人莫不如此,都有自己的舍不得与放不下。

  自古以来,海南渔民,但凡到一礁一岛捕捞,离时总会将剩余的物品留在岛上,包括粮食与家禽,甚至还会种植一些力所能及的平时补充营养、急时可以充饥的东西,以备后来或者留与他人。在这些极具文学魅力的专业文字中,披露了一般人难得一见的真相。1933年法国人曾先后冒犯我国太平岛、南威岛、南子岛、北子岛、南钥岛、中业岛和安波沙洲等岛屿,史称“南海九小岛事件”。这年8月28日英文《南华早报》发表一篇非法侵入中国岛礁的法国人的文字,一个月后,由广州琼山学会翻译成《法国人口中之南海九岛》刊在《岛光》杂志上。文中说,“又发现一个树叶盖的木屋,一幅整齐的种番薯的田地,一座小神龛,带着供神的小茶壶、瓶、筷,以及中国渔人的家神,这个小屋中悬着一块板,上面有中国字,其略如下:余乃帆船之主德茂,三月中旬带粮食到此,但不见一人,余现将米留下,放在石下藏着,余今去矣。”法国人始终不理解,南海渔民为何钟爱被称之为鼻涕虫的海参。

  刘醒龙从86399号船尾的铁梯爬下小船。记者 姚皓 摄

  入侵者只有掠夺者的猎奇猎艳,不可能怀有对南海的深情。

  南海的情与爱,不是因为南海之大,而觉得必须用台风一样的气势来表现,也不是因为南海之深,而以为要用万千海潮一样的力量来铭刻。这与爱一个人的道理相同,与其为对方写一部史诗并攻陷一座城池,远不及献上一朵玫瑰,并附上一封情书。南海更加乎珍惜一棵普普通通的草,热爱一种让人看上不眼的鼻涕虫,为那位永远也不会晓得是谁的陌生人留下一点米和菜,还有那些上了船后只有兄弟没有父子的渔民。

  昨天夜里,船泊北礁外,一位小船老大,驾着小艇到北礁礁盘里海钓,收获一条重达十七斤多大鱼。忍不住将与小船老大说笑的话,连同大鱼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:夜里海钓,不好意思,大鱼跑了,钓只小鱼。实际情况就是如此,小船老大钓着的大鱼挣断钓线跑了,只将如此模样的小鱼带回船上。小船老大是这条船上最年轻的,在大海上钓起鱼来谁也比不过,惹得大家都说,南海是他家的鱼塘,想钓大鱼就钓大鱼,想钓小鱼就钓小鱼。小船老大钓过一条七十多斤重的红石斑。但他对自己很不满意,说谁谁钓起一条两百多斤的。更说目前的世界纪录是六百多斤。船在南海行,一年当中少说也有二百多天,与风浪为伍,以岛礁为伴,光有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泛泛之情还不行,还必须有自己时时事事都能够与南海进行有效沟通的真心与深情。

  近墨者黑,近海者智,近南海者得天独厚。

  2021/6/18于北礁

责任编辑:复兴网海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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