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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子焕 从我记事那天起妈妈的后背就是弯曲的，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弯曲得越来越严重。我常常问妈妈驼背的原因，可她总是轻描淡写一笑而过。后来爸爸告诉我，年轻时的妈妈清秀挺拔远近闻名，而驼背是始于伤病，终于劳作。 71年前，北风呼啸、天寒地冻。身怀二哥的妈妈到井边挑水，被一个盲人撞倒站不起来，无钱医治、缺乏营养、室内寒冷，尤其是生活的重压，使妈妈的脊背硬生生地弯曲了。好多年后，随着经济条件逐步好转，妈妈的病况渐轻，但弯曲的脊背却再也无法挺直了。 我小的时候，玩伴和同学们常常在我面前猫着腰喊：张罗锅，张罗锅。我恨死了，和一个同学狠狠地打了一架。后来与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时，只要远远地看见妈妈，我便绕行或躲避，如果不小心迎头撞见，往往满面羞愧无地自容。 一个冬天的早晨，妈妈病了没有做饭。我在灶台旁的笸箩里抓起一块前几天剩下的玉米饼，匆匆赶往学校。第一堂课开始不到五分钟，一个同学小声说：张罗锅来了。我扭头望去，见驼背的妈妈怀里鼓鼓囊囊，步履蹒跚地向教室走来。我急忙借口肚子痛要上厕所，从教室溜走，远远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张望。只见妈妈艰难地走到教室门前，礼貌地敲敲门，和老师说着什么。之后她靠着教室的外墙等啊等，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当时的天太冷了，我实在无法坚持，不情愿地走向妈妈。妈妈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儿子，脸上现出一抹歉意，可仅仅迈出几步，身子一晃便倒在了地上…… 一次学校维修校舍，号召学生捐助沙子水泥、砖头石块。当时家里只有一辆破旧的自行车，供远在30里之外的爸爸上下班使用。爸爸上班哥哥们上学，年幼的我只好用胳膊挎着土筐，向学校艰难地跋涉。当我来到学校，正在埋头码放砖头时，驼背的妈妈肩挑着满满两筐砖头，摇摇晃晃地走来。 老师见状忙迎了上去。一个同学指着我妈妈的膝盖喊：“血、血……”妈妈摸着同学的头说：“孩子乖，阿姨没什么，不小心摔了一跤。”老师落泪了，叫来所有的同学：“你们觉得张妈妈驼背很丑，我认为张妈妈勤劳善良，是世界上最美的妈妈，现在你们一齐说最美的张妈妈。” “最美的张妈妈，最美的张妈妈……”童声回荡，妈妈泪湿双眼，幸福在脸上洋溢。而我则像是一个受了委屈后得到谅解的孩子，呜呜大哭起来。 当然，慈祥的妈妈也有严厉的时候。某个周日，我在一个大我几岁的玩伴家中弹玻璃球。他本来水平有限，偏偏运气又不好，手中的玻璃球全都输给了我。他神神秘秘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绣着莲花的背心对我说：“这件背心是宝贝，只要穿上一个月，驼背准能治好，我没见过面的爷爷就是穿这件背心把驼背治好的。”闻听后我喜出望外，央求他借给我一个月。他说想借可以，但要给他一百个玻璃球。一百个？当时对我来讲简直是天文数字，可他态度很坚决，一个都不能少。 我垂头丧气地走回家，晚上做梦都在想如何能让妈妈穿上这件背心，因为彼时的我已经知道了妈妈的背不仅仅是驼，而且特别特别疼。您或许猜到了一个孩子的解决办法，那就是趁他不注意偷偷把背心拿走，反正只是借一个月而已，用完再还给他不就完了吗？后果可想而知，向来慈祥的妈妈，狠狠地把我打了一顿，之后带着我主动登门送还背心，并一再赔礼道歉。事后妈妈抚摸着我红肿的后背，心疼地说：“儿啊，妈妈知道你是爱妈妈、心疼妈妈。妈妈没有文化，但明白一个道理：做人要有骨气，即便是脊背弯了，但做人的骨气不能弯……” 等我长大了，先后有了侄女、侄子， 再后来有了自己的儿子，他们都是趴在奶奶，也就是我妈妈的后背上长大的。那弯弯的脊背，竟如此适合孩子舒服地趴在上面，不用担心从背上滑下来。一次爸爸对我说：“你小的时候就是趴在那儿长大的，当时你妈身体非常虚弱，她背着你买米买菜、洗衣做饭、喂猪喂鸡、担水劈柴。酷暑难耐时，她总是把你对着风吹的方向，因为那样你凉快。天气寒冷时，则把自己的前胸对着风口，因为那样你温暖。经常是她跌倒了受伤了，鲜血淋漓，可你还在上面美美地睡着……” 这时妈妈走过来，微微一笑：“别听你爸爸瞎说，哪个妈妈不疼儿？”我扑通一声跪在妈妈的面前，嘴里叫着妈妈、妈妈，泪如泉涌。 我每次离家的时候，妈妈都是左一把右一把地抹眼泪，望着我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肯回屋。而我归来的时候，妈妈都会算好我下车的时间，站在家门前翘首以待。此时妈妈的背已经驼得很厉害了，但见她努力地仰着头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望见远方。驼背的妈妈像一座弯弯的桥，连接着我通往家的路…… 当远在省城打拼的我，接到妈妈去世的电话时，手握着话筒嚎啕大哭。给妈妈擦拭身体的时候，我发现她老人家的背已经驼成了近乎90度角，脊柱的骨头已经块状化。在我的记忆中，妈妈的乳房白皙饱满，而现在只是吊在胸前的两个软趴趴的黄口袋。我再一次跪在了妈妈的遗体前，磕头如鸡啄米：妈妈，是我们吸干了您的乳汁，榨干了您的血液，压弯了您的脊背啊。如果您老能原谅儿的不敬，来生我做妈妈您做儿，让我抽干自己的乳汁、榨干自己的热血、弯曲自己的脊背，来搭建一座通往幸福的桥，报答那驼背的妈妈…… 从我记事那天起妈妈的后背就是弯曲的，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弯曲得越来越严重。我常常问妈妈驼背的原因，可她总是轻描淡写一笑而过。后来爸爸告诉我，年轻时的妈妈清秀挺拔远近闻名，而驼背是始于伤病，终于劳作。 71年前，北风呼啸、天寒地冻。身怀二哥的妈妈到井边挑水，被一个盲人撞倒站不起来，无钱医治、缺乏营养、室内寒冷，尤其是生活的重压，使妈妈的脊背硬生生地弯曲了。好多年后，随着经济条件逐步好转，妈妈的病况渐轻，但弯曲的脊背却再也无法挺直了。 我小的时候，玩伴和同学们常常在我面前猫着腰喊：张罗锅，张罗锅。我恨死了，和一个同学狠狠地打了一架。后来与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时，只要远远地看见妈妈，我便绕行或躲避，如果不小心迎头撞见，往往满面羞愧无地自容。 一个冬天的早晨，妈妈病了没有做饭。我在灶台旁的笸箩里抓起一块前几天剩下的玉米饼，匆匆赶往学校。第一堂课开始不到五分钟，一个同学小声说：张罗锅来了。我扭头望去，见驼背的妈妈怀里鼓鼓囊囊，步履蹒跚地向教室走来。我急忙借口肚子痛要上厕所，从教室溜走，远远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张望。只见妈妈艰难地走到教室门前，礼貌地敲敲门，和老师说着什么。之后她靠着教室的外墙等啊等，瘦弱的身躯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当时的天太冷了，我实在无法坚持，不情愿地走向妈妈。妈妈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儿子，脸上现出一抹歉意，可仅仅迈出几步，身子一晃便倒在了地上…… 一次学校维修校舍，号召学生捐助沙子水泥、砖头石块。当时家里只有一辆破旧的自行车，供远在30里之外的爸爸上下班使用。爸爸上班哥哥们上学，年幼的我只好用胳膊挎着土筐，向学校艰难地跋涉。当我来到学校，正在埋头码放砖头时，驼背的妈妈肩挑着满满两筐砖头，摇摇晃晃地走来。 老师见状忙迎了上去。一个同学指着我妈妈的膝盖喊：“血、血……”妈妈摸着同学的头说：“孩子乖，阿姨没什么，不小心摔了一跤。”老师落泪了，叫来所有的同学：“你们觉得张妈妈驼背很丑，我认为张妈妈勤劳善良，是世界上最美的妈妈，现在你们一齐说最美的张妈妈。” “最美的张妈妈，最美的张妈妈……”童声回荡，妈妈泪湿双眼，幸福在脸上洋溢。而我则像是一个受了委屈后得到谅解的孩子，呜呜大哭起来。 当然，慈祥的妈妈也有严厉的时候。某个周日，我在一个大我几岁的玩伴家中弹玻璃球。他本来水平有限，偏偏运气又不好，手中的玻璃球全都输给了我。他神神秘秘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绣着莲花的背心对我说：“这件背心 是宝贝，只要穿上一个月，驼背准能治好，我没见过面的爷爷就是穿这件背心把驼背治好的。”闻听后我喜出望外，央求他借给我一个月。他说想借可以，但要给他一百个玻璃球。一百个？当时对我来讲简直是天文数字，可他态度很坚决，一个都不能少。 我垂头丧气地走回家，晚上做梦都在想如何能让妈妈穿上这件背心，因为彼时的我已经知道了妈妈的背不仅仅是驼，而且特别特别疼。您或许猜到了一个孩子的解决办法，那就是趁他不注意偷偷把背心拿走，反正只是借一个月而已，用完再还给他不就完了吗？后果可想而知，向来慈祥的妈妈，狠狠地把我打了一顿，之后带着我主动登门送还背心，并一再赔礼道歉。事后妈妈抚摸着我红肿的后背，心疼地说：“儿啊，妈妈知道你是爱妈妈、心疼妈妈。妈妈没有文化，但明白一个道理：做人要有骨气，即便是脊背弯了，但做人的骨气不能弯……” 等我长大了，先后有了侄女、侄子，再后来有了自己的儿子，他们都是趴在奶奶，也就是我妈妈的后背上长大的。那弯弯的脊背，竟如此适合孩子舒服地趴在上面，不用担心从背上滑下来。一次爸爸对我说：“你小的时候就是趴在那儿长大的，当时你妈身体非常虚弱，她背着你买米买菜、洗衣做饭、喂猪喂鸡、担水劈柴。酷暑难耐时，她总是把你对着 风吹的方向，因为那样你凉快。天气寒冷时，则把自己的前胸对着风口，因为那样你温暖。经常是她跌倒了受伤了，鲜血淋漓，可你还在上面美美地睡着……” 这时妈妈走过来，微微一笑：“别听你爸爸瞎说，哪个妈妈不疼儿？”我扑通一声跪在妈妈的面前，嘴里叫着妈妈、妈妈，泪如泉涌。 我每次离家的时候，妈妈都是左一把右一把地抹眼泪，望着我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肯回屋。而我归来的时候，妈妈都会算好我下车的时间，站在家门前翘首以待。此时妈妈的背已经驼得很厉害了，但见她努力地仰着头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望见远方。驼背的妈妈像一座弯弯的桥，连接着我通往家的路…… 当远在省城打拼的我，接到妈妈去世的电话时，手握着话筒嚎啕大哭。给妈妈擦拭身体的时候，我发现她老人家的背已经驼成了近乎90度角，脊柱的骨头已经块状化。在我的记忆中，妈妈的乳房白皙饱满，而现在只是吊在胸前的两个软趴趴的黄口袋。我再一次跪在了妈妈的遗体前，磕头如鸡啄米：妈妈，是我们吸干了您的乳汁，榨干了您的血液，压弯了您的脊背啊。如果您老能原谅儿的不敬，来生我做妈妈您做儿，让我抽干自己的乳汁、榨干自己的热血、弯曲自己的脊背，来搭建一座通往幸福的桥，报答那驼背的妈妈…… |
